Men at War, 1914-1918: National Sentiment and Trench Journalism in France during the First World War Book

1968年发生在法国的五月风暴是无数革命中的一个异类，不同以往的地方在于，它并非遵从着某条先行理论的指引，而是远远地把当时所有的理论都抛在了身后。就这样，一场巨大的风暴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席卷了整个法国。在理论诞生之前，行动已经发生。从来都是现实奋力向理想靠拢，而这一次，理想却在努力描述着现实。

五月风暴之所以发生在法国而不是其他地方，自然有它的必然性。当时的法国正处于一个殖民帝国向现代宪政国家转型的过程中，它"既集权又涣散、既自由又权威"。为了能够更精准、更高效的管理，政府和科技官僚们只手遮天，任意渗透每一处领域，把社会的自主运作拒之门外，堵塞了民众将意见和诉求向上传递的渠道。当积累到足够的能量时，不满爆发了。起初，当不满仅限于一群叛逆而激越的法国大学生时，政府尚握有"疏"和"堵"两种选择。而经验告诉我们，一个过于强势的政府惯常倾向于把妥协看作软弱、把强硬误认为权威。所以当学生以年轻人独有的热情和头破血流的境遇点燃了法国人骨子里深埋的革命激情后，法国各个阶层的民众纷纷为了各自的理由而涌上街头，风暴就此形成。于是，我也看到了全书最感人的两个场景：一个老妇人从楼上的窗口朝街头饥饿的人群丢下巧克力棒；一个男人从公寓走下来，把自己的车子推到路中央去充当街垒。事实证明，警察的粉墨登场恰恰见证了权威的崩塌；正是"堵"而不是"疏"将一场年轻人的反叛转换成一场全民的革命。哪怕在局势烽火蔓延之际，被"自由、平等、博爱"的传统法国价值所约束的政府，在采取高压措施时也始终不曾逾越最后的底线。于是乎，五月风暴一发不可收拾。

此外更重要的是，五月风暴所暴露出的是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或曰消费社会的表面繁荣之下，所隐藏着的深刻的精神危机和奇怪悖论。当资本主义在20世纪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后，似乎富足正从工厂流水线上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而琳琅满目的幸福也正摆在超级市场里的里廉价贩卖时，人依旧支离破碎。当代人和《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所扮演的角色相比仍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当年的陈旧机械如今已变成一张更先进因而也更严密的大网。在这张网内，人人都被要求"生产但不要提问题，消费但不要找答案。"大学沦为职业培训所，教育则毫无保留地投入了"投资哲学"的怀抱。人们发现，如果丰衣足食不再意味着一切，那么它马上就什么也不是了。在五月风暴形成之前，南岱和大学就已贴出这样一条由无名氏书写标语："在一个奶与蜜的世界里，1968的年轻欧洲人想要当''一个完整的人。"为了获得富足，我们因而付出了匮乏的代价。

奇怪的悖论在于，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需要培养出更多的受教育者来为其服务，以催生和应对日趋复杂、精密的崭新行业。而与此同时，当生产力迅速膨胀，人的心智渐渐从繁重的物质生产中抽身而出，从而获得更多闲暇以转向精神上的求索之后，受教育者将愈来愈不再满足于这般支离破碎的富足，然后从它的内部愤起质疑这种高歌猛进中的"官僚化、科技化、效率化的生活"，狠狠追问"所谓的疯狂难道不正是潜藏在我们一直深信不疑的理性之中？"五月风暴平息之后，世界似乎再也回不到先前的模样，因为它将从此满含疑惑。

最后，我愿意从这本书的前言和后记中各摘取一句话来作为全文的结束："吊诡的是，资本主义真正不可避免的命运只有在它为本世纪赢得了物质胜利之后才悄然出现……有史以来头一遭，人们革命不单为面包，还为蔷薇。"